我1963年出生以後,就住在『東廂房』,直到四年後1967年搬離此地為止。
我上頭有三個兄姐,也都是在地出生的『東廂房』寶寶。
自從長了記憶,印象中,總是被人用背巾綁在背上到處走;
只要是我不睡覺的時候,一般都是媽媽或者是大我11歲的大姐,
背著我工作、種菜、養豬。
我還會挑三撿四,只喜歡讓媽媽背,常常惹得大姐很火大!
我的自由活動空間,侷限在『東廂房』一座可以睡上一家六口的大通舖;
這是一座兩邊靠牆、臨窗,另外兩邊各有四扇糊紙推門的榻榻米大床。
我還記得很清楚,晚上睡覺時,推門旁邊睡大姐,
再來是二姐、大哥、媽媽,最後爸爸睡在牆角,我則是安睡在爸媽中間當電燈泡;
或許是正因為如此,接下來我就再沒有弟妹出現了。
我記得,常常明明就媽媽背著我做家事,玩著玩著,不一會兒功夫就被搞定,
等到朦朦朧朧一覺醒來,才發現自己獨自躺在這檜木榻榻米大床上;
於是,我開始大哭。這哭戲每天總得上演個兩回;
第一回是早上起床肚子餓了,這餓我印象深刻,是真的很餓,
沒有食物是完全無法妥協的。
檜木的大通舖
第二回是午睡起床,這一次是找不到媽媽的撒嬌哭;是每天必定上演的拖棚戲;
隨後,常常首先出現在我眼前的,是心不甘情不願,被派來作先遣安撫人員的大姐,
這安撫談判不用說,顯然是鐵定破局;
我更加用力的哭,一直「盧」到只有當媽媽出現之後,才會噙著淚水破涕為笑,
聽她邊綁著背巾,邊報怨個幾聲我聽不懂的苦衷,我心滿意足,只有媽媽的背最舒服。
然而,不管再怎麼哭,我都不敢擅自離開這床,這床的高度,足夠嚇阻我不敢往下跳;
當我有足夠的本事可以溜下床去,要開始展開我的自由生涯,我們的家就搬了!
搬家當天,我坐在摩托車的油箱上,由爸爸騎著,跟在一台機動三輪車後頭押車,
這三輪車載滿了我們家所有的家當,一路上掉毛巾、飛內衣的,
浩浩蕩蕩由后里向豐原前進。
『東廂房』前段有『客廳』及『臥房』,後段有『廚房』及『吃飯間』,
居住其間的,除了我們這一戶,還有伯父、叔父等多戶親戚人家。
供我們這戶使用的這間『吃飯間』,除了一張方桌以及板凳,
桌邊靠牆之間還擠著一張大床,那時沒有所謂的幼童座椅,
所以大床就成為把我圈圍在裡頭,放任我大顯身手的安全空間;
每當吃飯時間,媽媽餵我吃一口飯之後,
就可以在床上玩耍閒晃,躺下來玩玩腳趾頭,
待繞了一圈之後再回來吃第二口飯,這是我的特權;
而哥姐們只能正襟危坐,以免討打。
『東廂房』的外圍散佈著零星的雞舍、鴨寮、豬圈以及祖父過世之後就荒廢的馬廄。
有家禽牲畜就會引來蛇的出沒,臭青母、飯匙倩、雨傘節不一而定。
『防空閣樓』後側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,緊臨雞舍門口,加上樹葉茂盛隱密,
成了眾蛇的集散之地,有時候樹上太擠了,
還會不定時臨空掉下一條打輸架的倒楣蛇來。
雞舍裡的雞蛋、小雞在半夜裡常不翼而飛,
連母雞都嚇得魂不守舍、食慾不振,而不下雞蛋。
有一次,爸爸終於看不下去,抄了一支棍子與九齒釘耙就上樹去了。
那一天晚上,廚房裡陣陣飄出了一股莫名的香氣,一大碗香酥的『蛇肉酥』上桌,
兄姐們都議論紛紛;有人慫恿我吃,有人阻止我不要吃,說吃了會死翹翹;
就這樣,我迷迷糊糊的成為家中不可思議、最勇敢的小孩,
還覺得哥哥姐姐好奇怪,那麼香的東西為什麼不吃?
又有一天早上,一群小朋友到鴨寮旁的空地上『灌土猴』,
這是一種利用灌水,來與大蟋蟀玩捕捉與脫逃的鬥智遊戲,
既然是鬥智又要技巧,這就是『資深小朋友』的專利了,
不是『資淺的跟屁蟲』可以參與的;
哥哥與我屬於後段班,於是,哥哥就識趣的拉著我到一旁,
鴨寮的蓄水池邊自個兒玩。
鋤頭管畚箕,他向我示範:『如何單腳跳動維持平衡,而不會掉進水池裡』。
我堅持那並不難,自告奮勇要親自上場,
果然不到三秒鐘,人一個不平衡就掉到鴨子的戲水池裡了。
附近聞聲趕來的伯母,將我從水中撈了起來;
或許是喝了太多鴨子的洗澡水,那天一整個下午,我緊拉著媽媽的衣角,
別人逗我都不理不睬,低頭眼眶閃著淚光,整天都顯得很憂鬱。
但是,那還不是我印象中最慘烈的一次;
一天晚上,大哥不知道是那個心血來潮,又在廚房裡向我展示:
『如何鎮定的坐在一支立著的筷子上頭』。
此時媽媽正在一旁忙著煮晚飯,沒神理睬我們;
突然她聽到背後一聲慘叫,哥哥胯下那支筷子不偏不倚,插入了他最不該插入的地方。
只見大人們一陣的手忙腳亂,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得緊急送醫而去。
最後小命是撿回了一條,哥哥一臉哭喪著回家;
然而,在我小小的心靈裡,
我所最關心的是:那支影響食慾的筷子,大人到底丟掉了沒?
當然,我們也不只是光會闖禍,輪流找碴的小傢伙,
我們也會幫忙分擔家裡的工作。
例如有一次,媽媽背著我到菇寮裡去採收松茸,
她彎腰曲身採收最下面那一排可收成的大松茸,
我在她背上可也沒閒著,跟著出手幫忙拔光上面那一整排的小松茸,
速度效率比媽媽都還要好!
玩遍了東廂房的每個角落,只有一個地方,我從來沒有進去過,
那是東廂房唯一的一棟兩層樓房下方,史上最神秘的『地下室』;
傳聞中,這『地下室』它又黑又深,透過外頭接近地面,巴掌大的小窗戶,
貼著臉摀著光線也看不清楚裡面的動靜。
『地下室』存在的原因莫衷一是,匪夷所思。
所以,「資深的小朋友」都言之鑿鑿、異口同聲的說;「地下室關著鬼!」
這事我無法去求證,只能跟著瞎起鬨。
地下室神秘的出入口,隱藏在閣樓側面,內外兩扇門之間的地板上,
只要把木頭暗門用力往上掀開,就可以開啟潘朵拉的盒子;
可我們從來也沒有勇氣去打開過,怕鬼被放了出來,天下大亂。
事實上,在我搞清楚甚麼是「鬼」的時候,早已經搬離此地,跟著家人到豐原去了。
在豐原求學居住了10年之後,1977年底,我們家再度搬回來后里此地,
但並不是住進原本的『東廂房』,而是與『東廂房』隔著一條馬路,
在對面新蓋的獨棟兩層樓別墅裡,
這別墅是父親整頓開發『東廂房』周邊的土地,賣地籌錢興建而來;
它的造型,還是靠著在台北唸書的大哥,坐公車上天母尋找,
挑上一棟據說是某品牌家電總經理家的外觀,拍照模仿興建完成,
連外牆拼磚都是採用同一款式。
父親是個有心人,這別墅型新家的位置就特地建在『東廂房』的西邊,
是1935年大地震之前,百年古宅正大門的位置上頭;
一樣的地理方位,一樣的坐北朝南。
當年就在這裡,
我們家族熱鬧的接受日本 高松宮宣仁親王(昭和天皇裕仁的二弟)的慈善公益表彰,
祖父張喬蔭先生也在此留下瀟灑的策馬英姿,
大地震之後荒廢了40多年,今天又在原地建起宏偉高樓,
這些對父親他個人,有著深遠的意義。
五年後他當上了鄉長,九年後大哥創業了『聯翔』。
1977年新房剛入住當日,黃昏時刻彩霞滿天,我登上新家二樓的陽台,
迎著微風,映著夕陽,俯瞰著對面印象已經逐漸模糊的老家,
不知其意義,總認為『東廂房』已經是個即將走入歷史的老房子,
時代更替,除舊才得以佈新嘛!心中不禁顯現得意之情。
那時我14歲,還太年輕。
連結
【歷史東廂房的回憶 (二) 】地主的劫數
【歷史東廂房的回憶 (三) 】東廂房守護天使
【歷史東廂房的回憶 (四) 】實用人性的考量
【歷史東廂房的回憶 (五) 】一甲子後的重逢
【歷史東廂房的回憶 (六) 】永遠的珍惜與懷念
【歷史東廂房的回憶】後記-謹以此分類文來感激
PS.本文章照片為張桂碧先生提供,轉載使用須註明出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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